在刚开始“沾染”生意的时候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，用现在流行的词就是“北京老炮儿”。他在文革期间因为杀人入狱，出来后转去做了生意。 认识他的时候，我还在政府做事，而他已经跑去深圳了。当时我住在中央党校的一个筒子楼里，房间很小，我睡地铺，所以地上还搁着一个床垫。他来看我，就只能坐在门口。住筒子楼的人习惯一进门就把门关上，但他进来之后，把门留了一半。聊天的时候还频频向外张望，我问他怎么了，他说：没事，习惯。在监狱里待着的时候，经常要看有没有狱警过来。 他还调侃我说：“其实我们都差不多，你不过是’大号’里的人。”他的意思是，他蹲的监狱是“小号”，而我在机关是“大号”。在当时的中国，每个人都相当于在“号”里，都没有太多自由。 我后来总是在想到这句话。其实民营企业最初就是个体户，他们中间大部分都来自这些曾经不怎么自由，或者失去过自由的人。他们走上私营道路是因为我们的体制把他们踢出去了。在他们那个年代，私人注册公司是不行的，只能到深圳这些相对自由的地方买卖一些比较畅销的商品，比如尼龙袜、清凉油，才能活下来。到我们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就自由多了。1993年改制以后，有了《公司法》，允许私人注册公司，更重要的是，这时候可以借到钱了。我印象最深就是借钱。现在是有钱才能当老板，但在当时是倒过来的，想当老板的都是没钱的人；现在的人可以将知识产权、技术折成股份成为老板，但当时的资本来源主要是靠“借”。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上市这回事，直到1995年上海发生“宝延风波”，宝安集团收购延中实业，大家才知道资本市场，中国资本市场的故事也就这样开始了。中国的民营企业逐渐意识到，不仅可以自己办企业，还可以发行股票，股票还可以买卖，最后可以收购。但我们仍然不知道如何科学治理公司，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1999年以后。
意识到公司治理的重要性是认识田溯宁之后。当时田溯宁在美国创业，我们对他做了一点投资。没想到他回到国内要融资的时候，一股的价格是18元。我们当时不懂，觉得哥们太不够意思了，我们是最早投资他的，结果现在公司还没做什么，就要18元一股。他说在美国都是这样的，这叫“公司估值”。最后谈不拢，我们就撤资了。但是我们就此知道了公司还可以这么做，有天使投资、风险投资、PE、上市等等一套。田溯宁是当时第一个回国创业的留学生，亚信也是第一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企业，亚信上市时田溯宁也成为了中国首富。这时候我们才知道，公司不是说集合了一帮人，有人投钱、有人挂名做老板就可以了。 所以，1999年以后中国越来越多的民营企业明白了，企业活下去首先要靠公司治理；其次要吸引更多的后续投资跟进，这样才能上市，才能活下来。 回过头去看，我们活下来的方法都不一样。当年的老炮儿在不自由的环境下，靠的是局部的小自由活下来的；后来很多民营企业活下来，靠的是权力、特别的资源、机会，比如靠爹，靠二大爷给一个批文，靠三舅给一块地，当然，更重要的是一个宽松的法律环境；再往后，就是像田溯宁这样的留学生回来创业。 在一个与资本市场逐渐融合、持续创富的时代环境里：第一，要靠规范的公司管理方法；第二，创业者要有非常好的企业家素质；第三，资本市场要持续供给。当然田溯宁当时的资本市场只局限在美国，但从2000年以后到现在的十几年间，国内的资本市场又大大往前进了一步。现在美国的中概股都想撤回国内，他们在美国的估值如果是5-7倍，在中国就可能是三五十倍。也就是说，中国的资本市场不仅能给他们提供资金支持，还能有效地放大他们的财富效益。 有了资本市场以后，我认为中国才真正出现了阳光下的富人。之前也不是没在阳光下，只不过那个阳光比较小，能照耀出来的部分需要你自己说。资本市场阳光下的富人，不需要谁说，企业卖了多少股票、套现了多少、交了多少税大家马上会知道。真正好的制度不仅能够持续创造财富，更重要的是财富分配过程也变得合规合法，大家在阳光下积累财富，同时完成梦想。所以，今天我们看到有人拿到A轮、B轮融资、上市，或者卖掉手里的股票后，一夜之间会有很多套现，变现以后买房子、买车，即使买飞机都没人管，这些就是现在活着的依据。 回过头来看，活着这件事情非常开心。中国人常说，活着都不害怕，还怕死吗？对民营企业来说，如果今天还没找到不活着的理由，这是被动的活着。还有一种是主动的活着，就是用创业和服务社会来增加生命的意义，所以不想死。这就让活着变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。这二十年来，民营企业面临的环境越来越好：第一，整个法治环境越来越完备、清晰；第二，自由度越来越大；第三，我们可以自信、坦然地接受并消费自己所创造的财富。 最后，我们为什么还活着呢？因为我们看到了很多人，更多的小鲜肉，更多的年轻人比我们活得更轻松，未来可能也会活的更好。我们的预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，这时候我们才能活着。年轻一代给我们展现出更加自由美好的未来，给了我们所有50岁以上的人活下去的坚定信心。企业年龄会大，但我们的身子可以保持年轻，我们的想法可以年轻，这就是我们活着的依据，就是对未来所抱有的希望。对未来的期盼会让我们所有人活得更加坚定，更加充满阳光，我们也会坦然的接受中国梦。
